瞿峡之乱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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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飘了多久,眼前出现了一片黑漆漆的断崖,断崖周围礁石嶙峋。她勉强定住身子,再次回头,那艘大船已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,瓢泼大雨中,双桅大船的船身倾斜,有一小半已经入水,船上隐隐传来惊呼之声,却又立刻被风雨惊涛之声掩盖。
因沈千持无子嗣,巨泽皇族血脉自此而绝。崇极帝将巨泽属地收归中央,改巨泽藩为巨泽郡,直接由朝廷派设郡守。
“没……没有……”
慕容七一边捞起他胸前的衣裳擦脸,一边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。
他硬生生打断她慷慨激昂的陈词,手腕一抖,黑索骤然收紧,将她和木桶一同拽出水面,随即一个巧妙的翻转,木桶重新落回了水里,慕容七则浑身湿淋淋的被他拦腰抱住。随着一声简短的“走”,羽舸快速调转了头,朝洞穴深处行驶而去。
崇极帝遣禁卫军两千人于甸江瞿峡成功拦截巨泽世子沈千持,世子府近百护卫迅速落败,混战中,沈千持身中数箭落水而亡,尸首为禁军所截,带回辽阳京,以藩王之礼下葬。世子妃晏容公主随船沉江。阖府一百二十六口,妇孺老弱多为附近渔民所救,护卫军伤亡惨重。
“还敢不敢任性妄为?”
她一手抱着木桶,一手挥了挥:“阿澈,我好冷啊,快拉我上去。”
这一战,史称“瞿峡之乱”。
……
“那么,”他又往下倾了倾身子,语气不见起伏,“……成亲很好玩么?”
好吧娘的话就算了,她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个娘。
“啊?啊啊!娘怎么来了!混蛋!没义气!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?”
“不会了。”她忍。
“喂,你听到我说话没有?”
黑衣人打断她:“你见过沈千持?”
黑衣人没有回答,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睛,打量她满头乱发和乱发之下还沾着血迹的脸,面无表情道:“听说你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就和巨泽世子成亲了?”
慕容七闻言有些心虚,支吾道:“也……也算有啊,皇上赐婚的嘛,皇上怎么说也是我的伯父,再说了,天下人都是皇上的子民……”
“你问。”慕容七咬牙切齿的回答。
“可显然,你吃的苦还不够。”季澈的话峰回路转,让她刚咽下的一口气又岔了方向,一边咳一边等着他。
可黑衣人还是无动于衷,语气淡淡道:“她自幼修炼迦叶宫的‘融雪化香’心法,在雪山待上三天三夜都没有问题,区区十二月的甸江水算得了什么?”
“不……不曾……”
他接着道:“我且问你几句话。
郭总管:“……”默默的退后了。
慕容七抱着木桶用力扑腾了几下,牙关直打战,只觉得浑身都要僵掉了,耳边满是箭矢入水的咻咻声,她不敢停留,大致看准了方向,躲在木桶背后,顺着水流挣扎着朝前划去。
黑索那端传来的内力强大却温和,慕容七立刻卸去了周身的防备,任凭黑索拖拽,逆着水流一路往后而去。
“那么,这场偷袭,你也事先知道?”
“他很倾慕你?”
慕容七被人揭穿,有些泄气的趴在木桶上嘟哝:“……没良心的,万一我受了伤没法运功呢?”
“……”
原本咧着嘴笑的慕容七,在这样的目光之下,也终于笑不出来了。
“闭嘴。”
消息传来的时候,慕容七正被关在家里抄写佛经,闻言长叹一声:“早说要和离嘛,结果还是要做寡妇,我的运气可真够差的……”
她说的这样笃定,好像从来没想过会有“他找不到她”这种情况发生。
“喂季澈你够了啊!爱救不救,啰嗦什么?大不了姑娘我今天一头淹死,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,那时你人老珠黄别怪我把你大老婆小老婆全抢过来……”
这是一个暗蕴血色的寒冬,可是很快,过年的喜气便冲淡了杀戮的血腥。来自白朔草原的北风吹起爆竹的残红,徘徊在辽阳京的街巷,百姓的谈资也早已更换了数回。
这道缝隙远看极窄,谁知背后竟另有洞天。慕容七只觉得眼前一暗,抬头看去,隐约可见石缝背后骤然宽阔的洞窟,洞顶上倒悬着长长的钟乳石,而她和木桶君正浮在一条暗河里,河的一头和缝隙外的甸江相通,另一头则被一艘窄长的黑色木船挡住,不知道通往何方。
话没说完,黑索一紧,往前急速拉进,她一时不查,灌了一口冰凉河水,顿时大咳不止,等到好不容易顺平了气息,羽舸的黑色柚木船舷已近在眼前。
两座悬崖之间吹来阵阵寒风,慕容七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,嘀咕道:“说好来接应的,人呢?”
慕容七眼前一亮,招手大喊道:“阿澈阿澈,我在这里……”
“这是月宫主的原话。”
“不敢了。”她再忍。
“以后还会不会随便嫁人了?”
“……”
不知是因为真的很冷,还是别的什么原因,她的声音有些低哑。
黑衣人瞥了她一眼,慢慢道:“不让你吃些苦,你就不知道收敛……”
“季澈,我信上说要想办法救那些老弱妇孺的,你有没有吩咐人去办啊?”
“想得太多,既浪费时间又失了先机,说不定连命都没了,还要怎么行动?”慕容七不置可否,身下湍急的水流让她很不舒服,不禁微恼:“你审问完了没有?快拉我上去,明知我不识水性,泡了这么久,难受死了!”
一线灯光缓缓亮起,她奋力抬头,瞧见船头一个人影,左手提着铜质的风灯,右手手腕上缠绕着一圈圈绷紧的黑索,食中二指上两枚黑银镶宝指环在黑索的勾勒下熠熠生辉。他正一脚踏在船头的蛇首浮雕上,高大的身体微微往下弯,神情肃然的把她望着,山隙里的风吹起他墨色的衣角,一色的黑发和发丝间的银色发绳一同翻飞舞动,发绳尾端的流苏拂过耳上两颗小巧的猫眼石耳扣,幽光浮动。
十二月的天气,甸江水冷如寒冰。
话未说完,断崖缝隙中突然飞来一道黑索,不偏不倚的从她头顶落下,在她腰间收住。
“不知道。”慕容七回答得干脆,“我只是猜,以皇上的脾气,忍耐的极限绝不会超过瞿峡,所以才传书给你来这里来接我,甸江就跟你家后院一样,你一定能找到我的。”
他就这样弯腰看着水里的她,一言不发,一双本就流光溢彩的眸子反射着风灯下的水光,显得愈发幽深,衬得原本略显凌厉的五官也柔和起来。只是此刻,这双眼睛里却是沉黑一点没有表情,看着叫人有些发憷。
“有这个心担心别人,不如先担心你自己,月宫主已在岸上等候多时了。”
拉索的人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了解,即使大雨模糊了视线,依然能控制着慕容七和木桶君在众多暗礁中穿梭自如,直到贴近断崖石壁,黑索微微一抖,绕过一块屏风形状的礁石,将她拉进了一道天然的山体缝隙中。
在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注视下,也不知怎的,即使有神功护体,慕容七还是掌不住打了个冷战,原本理直气壮的话说出口来也气弱了几分:“不好玩。但我……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。”
黑衣人身后还站着几个身穿鲨鱼皮水靠的男子,其中一个正要上前去,却被黑衣人伸手制止,站在原地忍不住道:“少主,慕容姑娘冻得不轻,有什么事不如先上船再说。”
大酉淳平十七年,年关将近,飞雪漫京城。
黑衣人冷淡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,语气却不见变化:“这次猜对了不代表这么做就是对的。依靠直觉的判断总有出错的时候,这几年被关在宫里,看来你还是没学会三思而后行。”
“你问过我吗?”
他盯着她看了片刻,没有再追问,只是转头看向那道山体的缝隙,风雨之声中还有隐隐的尖叫和兵戎之声。
这种木船她认得,模样很是俊俏,行驶起来又轻又快,因此有个雅号叫做“羽舸”。整个大酉,只有雄霸甸江,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的鸿水帮里才能找到。
他一边说慕容七一边点头,叹道:“郭总管,你是好人哪!”
忍……忍不住了啊混蛋!
“很好,若你再敢惹这么大的麻烦,记着,下次我绝不帮你!”
慕容七顿时柳眉倒竖:“季澈你凭什么教训我!”